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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两种定义城市的方式,一种把城市定义为“定居模式”,另一种把城市定义为“生活方式”。 从“定居模式”看,所谓城市,一般指一种群体组织的存在,相当规模的人口密集地生活在一起,占有广大的空间。他们并不直接生产食品,更不从事农业活动。之所以聚集,是因为政治的需要,其中的统治者高高在上,行使权力,更多的人为这些统治者服务,成为他们的臣属甚至奴仆。从“生活方式”看,城市呈现了与分散的乡村不同的特点,密集的人口所依循的生活模式,构成了“城市文化”的主要内容。从纵向看,这一文化形态会随城市的变迁而转变,但从横向看,人们会发现,城市始终是那些引领潮流的享乐风气得以滋生的场所。即使在漫长的传统社会,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因此,所谓城市的“生活方式”,便和享乐挂钩,不仅指享乐本身,而且还包括了享乐的对象。城市生活往往就是一种狂欢的世俗生活。

据史料记载,中国很早就出现了城市。而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中国的城市,不论在规模、人口以及繁华程度上,均居于世界城市之前列。先秦不必说,从秦之咸阳、唐之长安、隋之洛阳,再到北宋之汴京、南宋之临安,以及元明清三代之北京,与世界同时代和同类型城市相比,都堪称奢华庞大,其中的丰盛与富足,往往令外来者瞠目结舌,以至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西方直到近代,资本主义发展起来以后,才开始出现堪与中国比肩的大都市。

面对如此漫长的城市发展史,我们可以想见其中所呈现的生活的多样性与享乐的丰富性。事实上,热爱世俗生活,乃至到了纵情享乐的程度,一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从生活史角度看,世俗的狂欢贯穿了中国城市的整个发展过程。

不过,依赖城市空间所滋长的享乐,却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中国城市就其制度而言,经历了两大阶段,而以宋划界。宋以前的城市,属于封闭式的里坊制,由宋之汴京开始,一变而为街市制,使城市由封闭转到开放之后,中国的城市生活才迅猛地发展了起来,其形制延续到晚清民初之后,现代意义上的城市进入中国,传统城市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直到今天,这个过程仍在进行当中。今天的中国,仍然保留当年情景之城镇,恐怕已经少之又少了。

这说明,中国人所过的第三种生活是一种具有民间性质的世俗狂欢,其主要场所在城市,尤其是城市中的街市。正是在这个街市里,中国人创造出了后来演变为重要的精神表达手段的种种艺术形式,如歌赋、诗词、戏剧、说书、小说、弹唱、相声等等,同时还有丰盛的食肆,各式风味的饭馆沿街排去;还有等级不一的青楼,以及青楼中会弹能唱的妓女,使城市的夜晚到处是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忘我气象。宋代词人柳永用文字描述了他所目睹的江南都市的繁华景观: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在这里所写的,是宋时杭州,后来偏安一隅的临安。当代词学家胡云翼在对此词的题记里评点道:

罗大经《鹤林玉露》说:“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近时谢处厚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余谓此词虽牵动长江之愁,然卒为金主送死之媒,未足恨也。至于荷艳桂香,妆点湖山之清丽,使士夫流连于歌舞嬉游之乐,遂忘中原,是则深可恨耳!。

胡云翼通过引用罗大经的话和谢处厚的诗,表达了一个千年的主题,那就是正统儒家与世俗狂欢之间的价值对立。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内里其实是互补的。这和礼制当中的等级生活与城市街区上的民间生活一样,表面上似有天地之别,实际上两者互为镜像,而成为对方存在的充足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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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彦

杨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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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教授。曾任花城出版社编辑,《画廊》杂志主编,岭南美术出版社常务副社长,暨南大学新闻系教授,加拿大中文电台时事评论员及加拿大温哥华文化更新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近二十年来,撰写有上百万字的专业评论,涉及绘画与摄影。被收入贾方舟主编的《中国艺术评论家》,为近二十年在此领域做出成绩的36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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